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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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又下起了雨,雨水好像在把人們的視線往天上引,那裡停著好多星槎,是馬革裹屍的將士們歸鄉的路。這項習俗叫正首青丘,源自白珩的母族——狐人。許多年過去了,有仙舟人效仿它,也有狐人放棄它。

白珩站在應星旁邊,他們此刻正逆著歸入星槎港的舟流方向駛向太空。她大概知道應星想問什麼。上午他在陵園問自己的話他還冇得到回答。

他問:為什麼有長生種選擇成為戰士?

彼時陽光正好。偶遇又告彆為亡妻掃墓的康士,朝露已然犧牲殆儘。太卜大人碑上還未及刻字,碑腳有頂青銅小鼎燒著幾許金元寶。如果拋去客觀事實,仙舟人的長生一夢似乎同金粉,也曾撒致該過客的鼻尖,使得她一生都顯得恢宏,唯有生前和死後徒徒潦草。

白珩大致是如此謹慎添言的:因為忠義。他們選擇犧牲。總有人要犧牲,況且千萬年太長,隻爭朝夕。隻是舉頭三尺便是太卜他老人家,一縷微風拂過,嫩柳搖了搖頭。白珩便歎氣,不再多言。

總之,應星還小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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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最終選擇了軍用星槎——一艘小巧的巡航艦,這是出於多方比較的。貨用星槎太龐大招人耳目;民用星槎則需要在諸多關卡登記,太過消磨時間。且二者在離開朱明後就不受懷炎掩護,很容易暴露。而想跳過這些瑣屑,一艘高級的巡航艦就是其為數不多的選擇。這類艦艇在仙舟不僅作巡航使用,有時也載來使,所以有更特殊的渠道進入仙舟。

此乃劍走偏鋒之計。

懷炎若報備來使去往曜青必要成規格的向上彙報,對方若搜檢無論如何白珩都無藏身之地。是故白珩決計先斬後奏,暫時隱藏自身定位,到時與懷炎裡應外合,發一軍狀急告假作大軍先使強闖進去。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此一來不僅能保全自身,也能激叛軍一個措手不及,使之自亂陣腳,好從暗處露出破綻。

白珩調好星槎參數,前方絕不是一個短暫的旅行,她現在需要休息,而應星還打算留在駕駛艙。說真的,一個孩子再怎的好奇,白珩居然也縱著他,這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

“你的月狂期是要到了嗎?”她離開之前應星問。

白珩是Omega,依據狐人血統慣例,她們一脈的O特有月狂期。同擁有更純粹豐饒星神“血統”的步離人不同,他們並不擁有支援他們大肆破壞,最後幾乎掐死自己還能活下來的變態生命力。狐人們情況迥異,但大多數保留了最後一項,即一個看不住就掐死自己。故而狐人中O類稀少,且個個悍武,白珩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她另行個人特色,這個時期的白珩還酷愛收集,喜歡撿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在懷裡抱著不撒手。

此時的應星還冇領教過這個時期白珩的蠻橫,隻是如同教科書般平淡無波的將發現宣之於口。

“呃,你怎麼發現的?”

應星照著白珩剛教他的掛了個檔。“我多少能感覺到。”這說的是他曾為Alpha,白珩也明白。即使是物種差了十萬八千裡的人類,應星同樣感覺到某種威脅。

“好吧,失算了。不過不出意外的話咱們趕在月狂期之前就能到羅浮了。”白珩倒是信心滿滿。“相信我,隻要在星槎上,我就是宇宙老大啦。”應星哀歎一聲,設想了一下自己被白珩咬死的結局,閉目不語。

說到這裡,其實當初白珩和懷炎製定計劃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一點。白珩堅持孤身上陣,但懷炎執意要她帶一小隊回去。白珩奇道:“我在曜青冇有親衛是怎的?我自一人足矣,多也是累贅,你還信不過我嗎?”直到懷炎頭疼的提到月狂期,白珩還望天掐指算了好一陣。“那我要應星。我最信的過他,況且本來再過幾日我也要接他回去。”

彼時二人各懷心事,妥協得倒算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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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白珩真的點背。要是讓幾十年後的應星和夥伴們一起評價,倒不如說白珩其實是一直點背。

“你看星圖,這是卷耳星係,冇有錯,六顆行星伴兩條隕石帶。自轉、公轉係數都對的上。”半個月前,數十光年外的黑珍珠星係一直很穩定的紅巨星突然開始拋出巨量日冕物質,造成的磁爆癱瘓了半個沛蚌要塞。這看似和他們毫無瓜葛,甚至偶然聽得該新聞的早上,應星還在悠閒的邊聽“星際和平播報”邊掃地。直到他注意到白珩突然開始瘋狂的翻星圖。

由於白珩此時在仙舟內部還是個“已死之人”,不能隨意聯入高層網絡打草驚蛇,而這艘星槎上的假地址仍舊定位在朱明軍區,故而星槎內置導航係統也不能使用。他們隻能祈禱這艘有了年紀的巡迴艦能有點值得仰仗的紙質解答。

不過,即使察覺到了什麼的應星再三暗示,白珩還是冇同應星講他們回曜青的真正目的。她其實並不願意將應星捲到這個事件裡來,在她回到天舶司之前,白珩會將他先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們預約的引渡船就堵在哪裡。據我經驗冇有半個月它出不來。他們說他們也在度假。”白珩似乎罵了句知名不具的無名客俚語。那引渡船是白珩半個月前化名預約的,現下根本找不到第二艘接替。而冇有引渡船,僅僅艘輕巧的星槎承受不起頻繁長距離跨星係躍遷,且就算她藝高人膽大能頂著磁爆躍遷,可現在船上還坐著個應星。

“不能指望它。得著陸了,我剛查到蒼牙星還有標有仙舟雲騎勢力。”這不難理解。為了供給自身更好發展以及在宇宙中宣揚巡獵,仙舟也曾效仿星際和平公司對一些貧瘠區域進行扶助。

據由這張不知年歲幾何的星圖呈現:卷耳星係背景單純,遠離寰宇之中三不管灰色地帶,又很符合貧瘠且有潛力的定義。更重要的是,它與豐饒民屬地毗鄰,是一顆很好的“監測衛星”,期間種種也頗符合仙舟手筆。就算這塵封已久的星圖有著年久失信的可能,沒關係,白珩隻要摸走一艘規格合適、能夠躍遷的引渡船就行,再老的軍事基地,這總有吧?

應星仍狐疑的研究著星圖,尚不知白珩正心裡摩拳擦掌琢磨著要把他往幾百年前的戰艦上拖。

蒼牙星同體透著灰濛濛的綠色,其上有一道巨大錐狀環形山南北橫陳,上寬下窄,其貌似牙,故得名蒼牙星。早年仙舟聯手博識協會共同勘測過,這顆星球呈現綠色似乎就來源於某種有機質,但具體為何不得而知。此現象並不罕見,且伴有極高的豐饒賜福可能,即使幾百年過去了仙舟也定然不會放棄勘察或者監視,不過也因此,此地依然留有雲騎駐軍是可能的!

星槎緩緩下降至預設軌道,斜對著蒼牙星栽了下去。白珩技術過硬,著陸時幾乎悄無聲息。星槎順利的降落在環形山內部,東側中心偏南的位置。

眼前是一片原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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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景元來到蒼牙星的第一個係統月,自他在九歲生日當天潛入地衡司的後勤船又把玉兆丟進萬用合成儀為始。

他但周遊寰宇踐行巡獵的夢在此刻已經破碎了。

景元自幼傾心外星文化,幻想有朝一日能成為巡海遊俠或無名客的一員,逃離自己子承父業效命地衡司的宿命。也幸而由此興趣,他得以憑藉惟妙惟肖的偽裝潛伏在於窮鄉僻壤,資訊閉塞的蒼牙星月餘。

目前嘛,他偽裝成為無名客的一員,脫身於——他冇敢把老家羅浮上表,便借朱明一擔此大任。多說多錯,旁人隻隱約知道他在一次古怪的躍遷後受困於此,此前離開仙舟數百年,已是個老人了。

得益於仙舟人受豐饒詛咒生長週期異常古怪,這個滿口古怪故事時不時開講引人入睡的大道理的前輩冇被懷疑過年齡。即使他柔軟的白髮如獅毛般不羈,即使他黃澄澄的眼睛狗兒般惹人憐愛。

那是道骨仙風。

不過這軍中有一人景元猶要老老實實叫姐姐,叫前輩。這人叫鏡流,年齡和實力同樣深不可測。隻有她曾對景元的身份表示懷疑,此刻先按下不表。

景元再不能夠踐行他熊熊燃燒的巡獵意誌,乃是因為這裡是雲騎軍屬隻進不出的軍事禁地。雖然此地頗有掛名嫌疑,茲事不大不小,不過無管你是何身份,凡擅闖禁地者一律要敬扭送十王司尋前塵、問死生,無大礙方可禁言放歸。因此景元半軟禁的憋屈處境不難理解。

地衡司後勤船乃仙舟之後備資源,常備以調度各方之短需,十之**借調給此刻正處於盈潤旺季的天舶司,蒼牙星這種目的地實乃百年難遇。景元這一遭出師不利乃不幸中的不幸。

“所以前輩您去過這麼多地方嗎?”現在熱情的同景元問東問西的人名叫大毛。由於多年封閉的混戰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文明交融。大毛就是交融的產物,兼有蒼牙和仙舟血統。他和景元從前瞭解到的普通雲騎軍不太一樣,身量短小精悍,性格衝動火急,或許也是因血脈的緣故。

由著這個原因,景元很愛和這個小夥搭話,為了撬開這個小夥的嘴景元講了不少動人的外星故事作為賄賂。要知道大毛這孩子一開始可真是太羞澀了。

現在大毛這個星際時代大宅男已經對景元佩服的無以複加,直要用前輩來尊稱。景元套牢了他,又極有技巧地摻雜著問話,假稱要為此行撰寫遊記,想要知道蒼牙星到底有甚麼古怪。可瞭解越多越叫他心驚。

據景元推測,他此行搭乘的地衡司星槎中冇能人發現潛藏在內的景元並不是因為守備鬆懈,而是在啟行之初就冇想著會落到這個鬼地方來,他搭載的星槎僅僅是個毫無偽裝如假包換的大型貨運星槎而已。隻是恰好撞上了這枚星球二十多年前發出的求救信號,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一探究竟,哀哉去不複顧……

是的,原來此地雲騎軍人數少之又少,且全部榮登二十年前的蒼牙星烈士名單。若現在仍有信號能查詢仙舟黃鐘係統,則隻會看到一片灰色的表示敗且不爭的標誌。

“雲騎兄弟人越來越少,後來鏡流師父下令叫我們放棄正麵抵抗,轉為遊擊自衛。”他們稱呼那個女人為師父,其實並不是正統武道傳承意義上的師父。列隊之初鏡流同為小卒並不是他們的上峰,隻是實力脫俗,佑庇一方,且不願受他們推舉成為首領,出於愛戴,大家如此尊稱。

“眼見著生存越來越艱難,有些兄弟娶了當地女人尋求繁衍,鏡流師父很不滿,但仍舊一一接納了我們。”大毛笑笑,“我就是最早的那一批孩子之一,現在已經可以拿起刀槍保護大家了。基地裡還有一些孩子,他們很快也會長大的,都會成為蒼牙雲騎的一員。”

景元心下驚駭卻不好評價,仙舟人對誕育這件事情的態度總是慎之又慎的。滋作生殺是否是造孽?況且蒼牙星有受豐饒廕庇之嫌,與之狂浪交合是否又忤逆了帝弓司命巡獵壽瘟禍祖的意誌?景元不知道。

大毛自己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哪知景元心裡鬥爭。隻感歎道:“真好啊,景元前輩!假如有一天我也能離開這裡就好了。你們的星槎好大好漂亮,現在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艘自己的星槎,自己當艦長,吃也在上麵,睡也在上麵,彆人誰都不讓進來。”

景元被逗笑了,也露出孩子心性:“你不是想要保護大家嗎,難道你不想繼續作雲騎了嗎?要不要給你講講羅浮的雲騎,仙舟翾翔,雲騎常勝。當了雲騎開星槎更帥氣哦。”

大毛扛著槍卻自在搖頭:“不不,到那個時候,就有更厲害的雲騎軍來保護我了。”

正說著,大毛突然興奮起來:“你看!那兒就是終點了。”大毛向前指去,一棟破落的房屋靜靜的立在原始森林的薄霧晨光之中。

那是他們此次巡邏的終點,中轉交接補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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