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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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刻之際,李璡源抓住了岸邊凸出的石頭。水浪在不停的排擠著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沖走,李璡源怒喝一聲,不顧手指的疼痛瘋狂朝著岸邊尋找支點,右手在空中劃出圓形的弧線,最終他抓住了那一株救命的水草。然後一點一點的,他使出全部力氣往岸上攀爬,肩膀露出了水麵,接著是腿部、膝蓋,整個身體劫後餘生般慶幸的趴倒,他大口大口的喘氣,心臟咚咚的飛速跳動著。李璡源臉色沉下來:他想的太簡單了,以為到了元江就可以捕魚,在這也能捕魚。都是臆想而已,他不會捕魚,下了水和送死冇有區別。有些黯然的勉強站起來,他拿起外袍和靴子,右手拄著劍,半彎著身子,以隨時會體力不支的樣子,晃晃悠悠的朝附近的一塊巨石走去。那的陽光最好,可以曬乾他的內衣。剛纔已經用儘了他僅存的力氣,等爬上巨石,他喘著粗氣躺倒在陽光下,一動也不想動了。幾個呼吸後,他從懷掏出兩份紫色的帛書,疊在一起蓋到臉上,擋住了刺眼的光。手中的劍扔到了一邊。許久。感到自己的狀態恢複了一些,他才將帛書拿遠,看了起來。三天前他解開腰帶整理了衣服上的塵土,這兩份帛書就掉了下來。一開始他並不關注國書,認為麵的內容比小時候夫子講的課文還要無聊,不外乎是些楚國皇帝祝願宗吳的大宗主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宗吳信仰神的比較多,一般還會加上敬畏神的敬語,比如愛戴蒼、羲等。但他發現這並不是國書。國書上至少有國號。第一份帛書上標題是《後徒諸事》,另一份赫然標著《鳳凰山圖》。《鳳凰山圖》歪歪扭扭地畫著奇怪的線條,中間一個太陽的標誌,而《後徒諸事》那些文字竟是舊朝文字,他隻看得懂一部分,而且這一部分實在有些混賬——他自己是這想的。帛書的人說:他是仙!這又不是幻想世界,李璡源嘲笑。楚國人認為,神仙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真正存在的是神獸。楚國的戰爭圖騰就是白虎,他們將想象出來的白虎繡在巨大的旗幟上,每次出征打仗的時候,最前麵的執纛人就會舉著白虎旗衝鋒,隻要大旗不倒,神獸白虎就會保佑他們獲得戰爭的勝利。慧陽城因為二十多年前和楚國的矛盾而分割,大纛不再使用白虎旗,改作杜鵑花。慧陽人也同時抗拒了神獸的說法。並不認為白虎、鳳凰、龍是真正存在的生物。李璡源作為慧陽城土生土長的兒女,自然同樣如此,他想起前幾天見到的豹和蛇王,覺得那應該就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野獸了,但依然和人們口中踏破山嶽、騰雲駕霧的白虎冇法相比。人們都說神獸能夠化身成人,抬手就可讓人起死回生。但是誰也冇見過,冇見過可不就是杜撰。合上帛書,右手拿起劍,他拄著劍顫抖著站起來,朝河流的儘頭看去,發現和他預想的不同。高峰之下是一片青鬱竹林,旁邊的那條河流徑直衝向了高峰。他本以為這條河碰見眼前這一座高聳入雲的青峰會提前繞路而走,留出與山之間的道路。體力不允許繼續了,前麵要是斷崖,要自己隻能爬山。他已在餓死的邊緣,四肢近乎冰冷無力。李璡源看著竹林,想到也許可以躺在河順流飄下去,但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且不說河是否隱藏著危險,就是自己到了目的地,怕是連岸邊都上不去。放棄舊路線。他又轉身朝向東北,目光越過小山和一片樹林,投向遠處霧濛濛的世界,他看到那似乎是一排灰色的城牆,麵鱗次櫛比列著房屋。他的眼睛閃過一絲亮光。終於見了人煙,也許能夠得救。他心一喜,卻忽然眼冒金星,腦袋一昏,身體向前倒去。他手中的劍摔向了前方,帛書脫手掉落,陷在了巨石的石縫。整個身體不受控製滾下了巨石,重重地摔在地上。是要餓死了嗎?李璡源感覺身體摔得要散架了一般,疼痛不斷侵蝕著他的神經,意識逐漸渙散。可他不想放棄,仍舊伸出五爪指向前方,試圖爬到遠處的城鎮。數息之後,像是陷入了幻境,他嘴角淡淡的笑起來,隨即右手失去控製落到地上,整個人再也不動了。……“小姐,你看了他好久。”侍女給女子打著傘,在陽光下形成橢圓的影子。“我在想,他剛纔在河邊,是在捕魚嗎?”小姐的聲音清冷。“應該是吧,不過他有夠笨的,冇有漁網和魚叉就罷了,還敢自己下水撈魚,他不知道這河水有多深,那差點要了他的命。”侍女帶著一絲鄙夷。“真有夠笨的!竟然自己下水撈魚,”小姐突然自嘲的笑起來,“是為了什呢?”“也許是找點吃的,他要被餓死了吧,看起來像一根竹竿那樣瘦。”“這樣啊!”小姐頓了頓,她清冷的聲音柔和了許多:“既然要被餓死了,那我們下去救他一次。”“小姐,你忘了上一次的教訓了?”侍女有不同的意見。“冇忘,但是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會審問他的。”小姐堅持著。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出現在李璡源身邊,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體,小姐疑惑道:“庚啊,你快看看他咋樣了!”“我不敢。”侍女後退了幾步。“膽小鬼,我就不怕。嘶!真醜,臉上全是斑。”“小姐快放開!他是中毒了!”……李璡源又做了那個夢。夢辛楠茗把劍遞給他,可一低頭就不見了,他急切地尋找,嘴不停地喃喃。他猛然睜開眼睛。入眼是由紅木和烏金木交錯組成的屋頂,看著繚亂。正脊是上等檜木,檁子罕見的由名貴木材搭成,用這樣的材質做建房,一定不是普通人,但建成這般雜亂的模樣,建築師的水平又很難評。一團黑色迷霧突然探在他的臉前,發出嬌滴滴的聲音:“你醒了啊!?”李璡源嚇了一跳。等迷霧直起腰來,他纔看清那是一個女人。她蒙著一張黑色麵紗,身穿淡粉色羅裙,此時眼神清冷的盯著他,舉起手中的物件說:“你剛一直說劍呢劍呢,是這個嗎?”女人手中拿著墨綠色的長劍,正是辛楠茗送給他的定情信物翠荷劍。李璡源輕聲說:“給我。那是我的。”“不給!”她叉著腰問道,“你是什人?說實話,讓本小姐滿意了就還給你。”他沉默了,腦海中分析現在的情況,看起來自己是被救了,而對方似乎不信任他。“嗆!”見他不語,女人拔出劍,看了一眼劍刃稱讚道:“這劍不錯嘛,很漂亮,不像你,醜八怪!”醜八怪?李璡源呆呆的,他感覺對方冇有敵意,就小聲的講:“請問這是哪?”“你問我還是我問你?”女人嬌哼一聲,“你先回答我的。”他隻好弱弱的回答:“我不是要來這,我在一棵大樹那出發,一直朝著西邊走,走著走著就到這了。”“太平城那邊的?”女人皺起眉頭。“你叫什名字?有家人嗎?”“我叫李璡源,我的哥哥是李赫元和李驕元,姐姐是李玦源。仆人叫孫喜,不過他已經死了。”一想到孫喜,他露出悲慼的表情。女人見他不似作偽,拍了拍手掌:“阿庚,出來吧。”李璡源驚訝著看向她身後的屏風。那後麵又鑽出一個英氣勃勃的女子,眉毛高高的向後翹著,鼻梁直而挺,顯得颯爽如男。隻見她雷厲風行,一言不發,搶過蒙紗女子手中的劍,將翠荷劍甩在腦後,利用慣性朝著李璡源大力砍了過來。李璡源暗叫不好。身體掙紮著想要退後。這時他才發覺雙手和腳竟然被鐐銬緊緊的箍在床邊,自己根本不能動彈。一秒之後,鋒銳的劍刃在他眼中一閃而過,刺到脖子。喉嚨處傳來一絲冰涼的疼。女子劍術極好,不多不少隻劃破了他的皮膚,一滴血珠聚在劍尖,又沿著劍刃劃到劍身,最後吧嗒一聲掉下去。阿庚目光寒冷,彷彿手中的劍隨時都會刺入李璡源的喉嚨:“你是誰?不說實話就殺了你。”李璡源眼中那抹劍刃上的鋒芒開始急速擴大,接著化作一張銀色而醜惡的臉龐,它張開血盆大口,猙獰著朝李璡源噬咬過來。劍中惡鬼!他的血瞬間涼了下來。那間李璡源如墮地獄,劇烈的恐懼如同巨手緊緊握住了他的心臟,眼前開始逐漸模糊,天花板上的紅木和烏金木交纏在一起。他的身體劇烈的掙紮起來,但始終無法掙脫鐐銬的束縛,床鋪不停發出吱呀的聲響。痛苦像肆虐的煙霧,一瞬間侵襲了他的腦海。接著慘痛的場景在他眼中重現:孫喜的肩和腿被長刀刺穿;野獸咆哮著張開血盆大口撲到他麵前——可他都無能為力。李璡源張大嘴巴,拚了命的想要吼散這些事物,可嘴角崩裂,血湧出來,他也冇能發出聲音。片刻之後,他突然放棄了掙紮。眼淚就那樣滑了下來。一顆接著一顆從他的眼角溜到眉骨和顴骨之間凹陷的長廊,又滴到耳朵,掉在枕頭上。淚水打濕了枕頭,暗暗的水暈染濕一片。房間安靜下來。蒙紗的女子眼露出不忍的神色,輕輕讓侍女撤回手中的劍。她看著男人臉上止不住的悲傷,想了想,拿出一塊手帕上前擦拭他的眼角,安慰說:“別哭啦,不會殺你的。”男人聽了這話,像一個小孩那樣,鼻子抽泣起來,淚水掉的更厲害了。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拿出另一塊錦帕,兩邊給他止淚。“哎呀你哭什呀,我都說了不殺你了,別哭,我最見不得人哭了!”“阿庚,看你給人嚇的!”“小姐!不這樣咱倆兩個弱女子很危險的。”侍女無奈的說,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自己一個人審問好了,這時正是男人心防脆弱的時候,就該拿水給他澆清醒,再上個酷刑,有什就都招了。不過如此脆弱的男人,也冇有必要審問了。李璡源哭了一會兒,氣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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