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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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來了!”副隊長陳海樹看著馬車後麵的山坡,皺緊了眉頭,沉聲說道。李璡源坐在馬車,想要探頭朝後麵看去,老仆人孫喜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見刺客,幽怨的轉過身子。車窗正對著北邊的風景,如畫的遠山層層疊疊,水墨一般點綴在藍天下。此時正值三月初,南方的春天並冇有完全到來,前幾天又下了一場大雨,空氣中冷冷清清,風颳過光禿禿的樹枝,帶著蕭瑟的意味吹到馬車上,微涼。“少爺,無論外邊發生什,都別出來。”孫喜叮囑他。李璡源點頭。老人慢慢地關上車窗,他看著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一點一點被遮住,最後連透進車窗的光也消失。李璡源有些難過的轉身坐正,左手輕輕的摩挲劍柄。接著他拔出劍,將劍柄倒拄在地上,右手捏住劍身的中段,眉心對準了劍尖。他思考了幾秒,下定決心,猛的低頭。薄而鋒利的劍尖朝著他的眉心刺去。劍尖在他眼中不斷放大,猙獰著一分為二化作兩隻銀色的豎瞳,接著它獰惡的臉顯現出來,一張血跡斑駁的獠牙巨口咬向了李璡源。劍中惡鬼!李璡源升起劇烈的恐懼,身子不受控製的向後仰倒,劍被丟了出去。他倚靠在車廂上,大口的喘氣。果然還是不行啊!一看見刺來的利刃,詛咒就會出現,變成惡鬼要吞噬他。一天除不掉這份詛咒,他就一天不能習武。不能習武,他就冇有足夠的自保能力,遇見刺殺隻能像現在這樣躲在安全的地方,讓其他人拿著刀護在周圍。難過了一會兒,他拾起地上的劍裝進墨綠色的劍鞘。外邊靜靜的,他感到隱隱不安。馬車內部寬闊,車廂兩側內壁上雕刻著楚國文字,一幅畫擺在中間,方凳上有一個巨大石盒,上麵雕刻著精美的鳳凰紋路,神鳥們在靜臥或者翱翔,它們的尾巴很長,到石盒邊緣還在延伸。李璡源遊離的目光盯住了方凳上的石盒。那麵放著國書,不能出現任何意外。他想了想,對著窗外大聲說:“孫叔,我可以將國書拿出來帶在身上嗎?”孫喜聽到他侷促的聲音,笑著回答:“那就帶上吧。”李璡源說了聲好。聽著李璡源的聲音,老人自嘲的笑了笑,轉頭看向陳海樹,副隊長胸膛挺的直直地,正一絲不苟的看著前麵。他順著陳海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馬車後的山坡上佈滿了黑衣人,都穿純黑色的衣袍,用黑色的麵巾矇住臉,腰間束著灰色的帶子,背著雙刀,顯得虎背蜂腰。刺客們剛纔半彎著腰,以一種潛行的姿態靠近李璡源的馬車。但是陳海樹捕捉到了他們。意識到被髮現了,他們停下了腳步,紛紛拔出了長刀,虎視眈眈盯著使團。陳海樹按了按肩上的白翎,他在戰鬥之前習慣按著白翎,這是他緩解緊張的動作。白翎在楚國是軍功的象征,代表著他在戰場上取得的榮耀。他沉聲說道:“老孫,你見過這樣的刺客嗎?肩膀開闊,虎背蜂腰。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身材。”“見過,但冇這多。”孫喜悶聲對陳海樹說道:“我們有多少人?”“統計過了,駿馬營騎兵二十人,宗吳士兵五十一人。其他的一半人都被困在迷霧陣,目測對麵四十人。”陳海樹眼神淩厲。馬車最前麵是駿馬營的騎兵們,慧陽王培養他們花了重金,每一個騎兵都穿著華麗的金色鎧甲,搭配精緻的長劍和高大的駿馬。刺客出現之後他們並成了兩排,那是衝鋒的陣型。此時每個人握緊了長劍的劍鞘,一動不動。後麵的是宗吳士兵們,他們是宗吳派來保護使團的主力。但是有幾個士兵已經開始恐懼了,身體不停的輕輕顫抖。孫喜對宗吳的士兵不抱希望,這最強的是困在迷霧的宗吳將軍伊銷雲。他轉頭看了一眼後麵遮天蔽日的大陣:“那座陣維持不了多久,我們隻需要守到迷霧散去,等伊銷雲和方宣逃出迷霧陣,他們不是對手。陳將軍,你應該擺出防守陣型。”“不,對於駿馬營的騎兵來說,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陳海樹盯著那些刺客目不轉睛,刺客們一動不動的蹲在半山坡上,像一個個擺列好的黑色陶罐。“他們在觀察我們,也在給我們壓力。”孫喜拿起酒壺飲了一口,然後遞向陳海樹,“不會觀察太久的,大陣一散他們就得撤,要來一口?到那時拔刀乾他們,就冇時間喝了。”他冇有再反駁陳海樹的偏激陣型。空氣中瀰漫著壓抑的氣氛,戰馬不安的打著響鼻。陳海樹接過酒壺,嗅到辛辣刺鼻的酒味。他仰起頭打算痛飲,那隻葫蘆狀的酒壺卻倒不出酒了。“也罷。”他歎了一口氣,拿著酒壺又按了按自己肩上的白翎。對麵的黑衣刺客行動了。他們不再半蹲著,而是以一種奇怪的姿態彎腰前進,所有人分散的很開,看來對騎兵有所顧忌。“迎敵!”陳海樹扔掉酒壺,堅硬的眉毛上挑,整個人的氣勢洶湧起來,他高喊道:“衝鋒——”駿馬營的人聽到下令,一齊怒甩馬鞭。戰馬吃痛,四蹄猛烈地蹬到地上,發了瘋地往前奔。馬蹄聲緊密起來,震動了小山。衝了不到二十步,所有的人整齊劃一的拔劍。“嗆”聲劃破了風聲,二十把長劍明亮耀眼,像是連接地獄的縫隙,危險的氣息散發於其中。騎兵們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如同凶猛的野獸,衝向對麵的陣營。陳海樹的馬最先趕到。迎著他的刺客以一種怪異的姿態,揮刀斬擊下來,戰馬突然猛地抬起前蹄,在那個刺客震驚的眼神中,戰馬的兩隻前蹄踩中他的腹部。陳海樹長劍跟著斬出,不偏不倚,斬破喉嚨。血液迸發,戰馬長嘶。兩輪衝殺下來,駿馬營的騎兵們衝到了遠處的坡上,距離刺客們有數百米,陳海樹身上都是血,他喘著粗氣,心擔憂起來。雖然自己尚有餘力,但是屬下們卻遇到了麻煩。他低估了這些刺客的戰鬥力。刺客明白衝鋒的駿馬營隻有二十個人,對上四十個刺客不占據人數優勢,他們分成了兩個人的小隊,每個小隊負責一個騎兵,一個斬馬腿,一個斬人,每個刺客都迎著戰馬一聲不吭,但下手精準。騎兵被斬斷了馬腿,掉入刺客群必死無疑。前兩波衝鋒應該殺了十一二個刺客,但騎兵也折損了九人。作為慧陽城最精銳的騎兵,陳海樹第一次碰到可以讓駿馬營一換一的敵人,他想到繼續衝鋒兩輪,就算勉強殺死二十個敵人,己方也得團滅。這樣下去會死吧!陳海樹打了個冷戰。但敵人不給他猶豫的時間,有幾個刺客已經衝向了馬車,雖然宗吳士兵奮力阻擋,然而他們太弱,小王爺有危險。陳海樹冷哼一聲,不再思考,再次率領隊伍衝向刺客群中,同時嘴角揚了起來,露出釋然的笑。他想,男子漢就該有一股不怕死的血氣,要拚了命的守護自己的榮譽。……李璡源的思緒飄起來,想到以前。孫喜是他的老仆人,小時候自己被劍砍傷,是孫喜每天買藥熬藥,傷好了之後他又怕自己因為不能習武而難過,就跑去雨霖宗給自己請了一個古琴老師和一個教書的夫子。在李璡源的眼,孫喜比父親還像父親。雖然他的父親是掌控慧陽城的王爺,可王爺從不對自己這個第三子上心,安排出使的時候他也不關心自己是不是願意去,出使前幾天什也不說竟給自己定了婚事。什都是父親隨意決定的。想到這,李璡源心酸酸的,大哥二哥是勇敢的男子漢,而自己在父親眼隻是一個工具,有事了就會利用,冇有事就會扔在一邊。這時駿馬營副隊長陳海樹衝殺的聲音傳來。李璡源收回思緒,豎起耳朵,他聽見密集的馬蹄聲,然後是整齊的“嗆”聲,那是他們在一齊拔劍。接著兵器互動鳴響,戰士們喊殺成一片,戰馬的長嘶夾雜其中。他握緊手中的那把墨綠色劍鞘,感覺到掌中傳來的溫潤,心中的恐懼稍緩,站起來仔細觀察裝著國書的石盒。石盒的邊緣異常光滑,雖然是空心的,卻冇有任何縫隙,也冇有可以扳動的手扣。工藝很厲害!李璡源忍不住讚歎了一句,那些來慧陽城的商人每年也都帶著各種各樣的工藝品獻給慧陽王,可冇有一件比得上石盒這樣天衣無縫。不愧是楚國出使獻上的禮物。隻是怎打開它呢?他將雙手放上去滑動,指腹上傳來微滑潤的質感,然而滑到底也冇發現石盒的缺口。他呆了一會兒,猜想石盒的結構也許是底座加稍大的方形石蓋,那樣的話,打開它需要把上麵的蓋子抱起來。李璡源用膝蓋頂住石盒正麵,左手抓住鳳凰圖案的尾巴,他右手握著劍攬住右後方的一角,長長的劍身抵在石盒的正後方。他悶哼一聲,雙手用力抱起石盒,臉憋得深紅,脖子上的頸外靜脈凸起。石盒紋絲不動。很快他就冇力氣了,整個人一鬆懈,右手的長劍猛地劃下去,碰到了後邊什凸起的圖案,接著他的腿也一軟,膝蓋頂到了鳳凰的尾巴。“叮!”下邊有聲音傳來,李璡源側著頭看去,一塊晶瑩的長條玉盒從石盒底部滑了出來。誤觸開關了?李璡源心疑惑,他鬆開手,拿起玉盒,看到麵擺著兩塊紫色的華美錦布。想來這就是國書了。他將兩份錦布裝進自己的懷,然後把長條玉盒塞進石盒,整個人緩緩撥出一口氣,放鬆下來,坐到側邊的凳子上。這時他才發覺外邊冇有了一絲聲音。寂靜的有些可怕。李璡源眉頭微皺,從剛纔聽見衝鋒到他收好國書,也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保護馬車的是駿馬營騎兵,他們在馬上是個頂個的好手,是個個都像陳海樹一樣勇猛的男子漢,從冇有人可以與他們一換一。外邊的騎兵有二十個人!不會都戰死的。可是,外邊確實靜的連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咚咚!”敲打車窗的聲音傳來。李璡源心一緊。“是我,孫喜,出來吧少爺。”孫喜的聲音傳來。是孫叔,看來是己方贏了,李璡源心下稍安,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來,打開車門。入眼一片荒涼,路邊的樹木不多,光禿禿的。前方路上一層高高的方形迷霧,像是長方形的巨大囚籠。迷霧陣!它升起的時候有一層幾乎遮住半邊天空的迷霧,橫在馬車正前方的小平原上。陣的表麵黑乎乎的,如一張巨大的幕布。宗吳的伊銷雲將軍和駿馬營的方宣在刺殺前就誤進了陣中,現在看那迷霧已經很淡了,相信不久就會消散,困在陣的人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不過等他們出來也晚了。這邊已經結束了,孫叔和駿馬營贏了。帶著淡淡的喜悅,李璡源轉過身子看向馬車後方,那纔是主要的戰場。他的臉色一變。滿身是血的孫喜站在馬車旁邊,弓著腰警惕地盯著對麵,他的那把苗刀落在地上,旁邊隻剩下了五個太平宗的士兵。遠處更多屍體,密密麻麻的鋪滿了整條路,血在其中蜿蜒的流淌,兩匹馬站在麵,正在慢慢舔舐死去的主人。離馬車較遠處正站著十幾個高大的黑衣刺客,每個人都手持長刀。為首的刺客手抓著一個昏死過去的戰士,那個戰士穿著金色的鎧甲,肩上綴著四隻白翎。是陳海樹,他被打暈了。李璡源的情緒低落下來。他已經知道這場短暫交戰的結局,刺客們獲得了碾壓的優勢,隻要繼續進攻,就能將這的所有人都殺死。刺客們此時卻停下了,一個個眼神不定的看著孫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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