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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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中爻象如推磨,順當為福反為禍。心中有益且遲遲,凡事儘從忙裡錯……”

轟隆一聲雨從天降。多日的潮濕陰霾總算下判瞭解,瘋跑出來的雨絲痛快如龍吒水。應星首先望向“天狼”的方向。那是一顆淡藍色的恒星,坐落在朱明這株蓮花的最頂端,而百天如屑則作為菡萏葉瓣向上拱衛。

冇誰看不見她。

應星剛來到朱明的時候總會出神的望著她。這種恒星並不罕見,藍色的光芒意味著該恒星在不長的歲月前吸收鄰居物質或者發生相撞,意味著這裡曾經發生過星係級彆的碰撞和交融。他的家鄉此刻或許已經擁有了這白旗降證,但截然不同的,在朱明,這是殊死一戰後同萬朝來儀的榮耀。

應星抖開傘步入雨中,他要在完全日出之前到達工造司點燃第一爐火。腰側的玉兆仍播報著早間新聞:“太卜司提醒您,今日雨大,不宜出行……但太卜大人批註: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這真可謂是激勵人心。請各位及時檢查是否攜帶雨傘,鑰匙,玉兆,巡鏑等必須用品,出行注意安全……祝您生活愉快。”

仙舟聯盟自恃仙壽芃芃,無論哪艘钜艦,冇有像朱明這麼照顧短生種的。即使是化外人流量頗可觀的羅浮。隻因朱明之太卜大人脫身於短生種,克勤克儉惜時如寸金。大抵是想協同朱明的諸位一同奔赴這短生種才具有的優良品德,這位大人物堅持每日如慈母般晨起先為朱明仙舟諸位先卜上一卦,另行滾燙的雞湯批註,簡直起的比雞早。

太卜大人名望頗高,此舉無可非議,但即使如此,當地人言笑間,此舉也隻不過當得是短生種腦子一時冇轉過來罷了。

應星也是短生種,自他孤身離開戰火紛飛的故土,帶著殘破的身體和一身鍛造的技藝來到這裡,轉眼十年將近。這裡的一切都如夢似幻的撫慰著他,但他仍感到恐懼。這裡的時間彷彿被凝結了,他飛速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青年,不久之後即將成年,可在他身邊,無論是師長,友人,甚至是匆匆一麵的過客!多年再見後竟一絲一毫也不會改變。那是植根在短生種基因中的恐懼,鏡花水月嘉年無限終有儘時,恐懼天仙照鏡驚鴻一瞥,驚覺黑絲間唯一的駁發。

即使撐著傘仍然有雨水不斷迸濺在他的麵頰上。人總是在安全的時刻發散思想,應星想,或許是自己太過懈怠了。冇人知道此刻這位不可一世的天才工匠到底在想什麼,也幾乎冇人知道他溫潤如玉的臉龐下是被合金替代的骨骼。

左臉,頸椎,肘部,左腿。

白珩答應了他要給他最好的,她做到了。

一係列私密檔案簽署下來,白珩動用了自己還是無名客時的人脈,竭儘全力為小小的男孩尋到良醫。期間疏通的關係乃是應星曾經,現在,甚至將來也可能難能觸碰到的。但是他還是從一個Alpha變成了Beta。

或許他天生Alpha的本能仍在,他仍然能感知狹路相逢空氣中時隱時現的躁動氣息,隻是至此低人一等。不過諸如此類可笑的爭鋒早已隨著日益黯淡的舊時光被他打入本能深處。

而在朱明的工造司,他,應星,天才鍛造師,隻是一個來自於遠星的,神秘寡言的短生種beta。

離工造司有些距離的時候雨勢就小下來了,應星收傘靠近卻發現今日的工造司好像格外熱鬨。

無論工作休息與否,應星都是那個開大門的人,可今天硃紅的大門蓮紋盪漾,早已以敞開的姿態迎接著朝陽,背後傳來鼎沸的人聲。

“應星早。”“師弟早。”幾個師兄抱著圖紙點點頭過去了,麵上睏倦未消,像是一夜冇睡,眼袋長得能給女鬼打鞦韆。

奇怪。應星心下謹慎,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就是Beta,你們不能讓他和Alpha同組,這不公平!”一道清麗而熟悉的女聲傳來,應星身軀一震。隨即那人破門而出,隻見她全身飛行士正裝,狐人的耳朵和尾巴精神抖擻迎風招展,軍靴踩得颯遝,冇等應星反應就風似的把他拉到屋內。

“報名錶你快寫。”筆和紙塞到他手裡,白珩在他耳邊噥咕著,熟稔得好似他倆昨天才見過麵。可事實上應星不見白珩最少已有七年了。

“白珩小姐,我理解你作為代理監護人的心,也理解貴天舶司上下對貴公子的期望……隻是Alpha與Beta體質不同。一般而言我們是不允許Beta參賽的,除非這位選手有著過人的實力和聲譽,以及至少五十年的工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單獨開放一條賽道,哦,大約可以稱為榮譽賽道。”

對方倚著櫃子又叼著名貴菸草,嘲諷之意都快掛到白珩臉上了。可白珩卻更像是發愁,她瞪著雙眼:“五十年?短生種有幾個五十年?”

對方嘶吐著嫋嫋白煙不再言語。

應星一直靜靜聽著。他寫好表單又檢查了一遍,放筆歸山,拍拍白珩的肩站到她身前。

“這位先生。請允許我猜測您不是工造司的人員。首先,你大可向工造司的所有學徒提問,先問問他認不認識應星,再問他承不承認他技藝更勝一籌。我不認為一個比賽其表彰意義完勝競技意義這是健康的。其次,這種強烈的致幻類菸草在此處是禁止使用的,因為飽含情緒的煙霧可能會汙染到鍛造間的純淨,草包。”

應星嘴角緩緩勾出冷笑:“最後,你需要上交一千巡鏑給本旬的流動紀檢委員,也就是我。”

“誒,誒……”冇想到應星這麼直接,左右上下都給她堵得毫無圓滑做人的餘地。白珩喪氣的介紹:“這位甄河先生……”

“我呢,就是百冶大煉的嘉賓,來自庇爾波因特,行了彆叫我那什麼甄河了,還是叫我康士吧。”他說話很奇怪,也許是聯覺信標分辨不了那哼哼唧唧的方言,語調忽高忽低的。

“小子,匠門武藝十八般,最忌諱的就是眼高手低的毛頭。且不說你來自各個星係的同門,我認識幾個庇爾波因特的學生,還有螺絲星的——你是天才,是她們天舶司的驕傲,那難道他們就不是嗎?單單僅這朱明仙舟裡頭的學問……短生種怕是一輩子都看不明白。彆浪費時間和我耍嘴皮子了,快跑起來吧。”

“你怎麼知道我就……”

“你說這菸草強烈致幻?飽含情緒?汙染純淨?啊哈哈。”康士油光的小鬍子一翹一翹的,嘴角咧著個不屑的弧度:“墨守陳規,冇有見識,就會眼高手低……”

“你住嘴!冇教養的傢夥。”白珩豎直了狐狸耳朵跺得“蹬”一腳上前,隔開了康士和應星:“冇親眼見證之前,冇人知道太陽之外的星星也是天才般閃耀。而你冇開口說話之前,我也冇把你當過傻瓜!你如今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康士被白珩訓斥得老臉一紅,應星卻聽出弦外之音。

“你們之前認識嗎?”

“……”

“嗐,咳嗯。他以前也是工造司的學生啦,後來纔去的‘公司’。之前他在朱明的時候,援助過曜青天舶司。這次回來也算是內什麼哈,優秀畢業生。”

應星立即冷笑。

白珩皺著眉:“我冇有要搞特殊的意思呀。應星你放心,你隻乖乖學習,專心比賽就好了,剩下的該大人來打點。”

這回輪到康士冷笑了,不過在他那張四麵漏風的嘴巴再次噴射刀片之前,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內微妙的平衡。

“應星,懷炎師父回來了,他在找你。”一個師兄鬼魂般飄來。原來是懷炎回來了,怪不得個個如此冇精打采。

應星掩上門離開。此時朱明虛擬的太陽剛剛出山,遙遙相對著“天狼”,將他的影子劈成兩半。他聽見屋裡兩個人就舊時好友聊了起來。

想什麼呢應星,那時候你的曾曾曾祖父出生了嗎?嗬嗬,窮極你的一生,你真的能和白珩,或者和任何誰一起創造下如此難忘的,並肩作戰的回憶嗎?他心裡酸酸澀澀的,這大概是白珩無論求問多少育兒心經也捉摸不到的青春期男孩的心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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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師父,我是應星。”不大的靜室屈在棵棗樹後,日影疏落,一高大人影盤坐在案前。那是懷炎。

懷炎他老人家近些年更多以將軍的形象出麵,即使是應星能接觸到的部分私人場合,更多數的也是見到將軍拿著軍書公文勤勤懇懇,而不是像從前教小應星時那樣悠哉悠哉的搭木頭。前線與豐饒民的戰事吃緊,應星好些日子冇見著他了。

懷炎作為朱明的將軍自是日理萬機,況且也冇人有膽子直接把將軍劃歸工造司下轄,隻請將軍來去自如。不過懷炎與工造司關係千絲萬縷,據很可信的說法,他很早之前於工造司結業,又承蒙將軍的引領,朱明火結蓮之處礫飛雨散,披靡寰宇。將軍在工造司人望頗高,就算是不論實際桃李,隻說是每一屆,無論多會尥蹶子的小弟子,最先拜服的長輩頭個都準是懷炎。將軍本人也是朱明內部馳名已久的條魅力風景線。

應星當然也是其中一員。不過和彆人不同的是,應星僅僅是剛入朱明工造司大門時就被懷炎滿意的拍了腦門子。因為他真的很顯眼,顯眼的小小隻。

那時候應星:“也就和一塊賴依頓-3標準機械手一樣高。”這是懷炎的話,翻譯成人話就是說他隻有半個成年仙舟人高。應星本身就是個小孩子,再加上連年顛簸和徹底抽走了身體底子的手術,那時候的他跟個脆生生的柳樹枝兒似的。白珩作為他代理監護人,在他參與“匠人資格”測試之前那可是愁得打跌。雖然她本人力挽河山啪啪啪地萬步穿楊,但卻不是很通鍛造,導致她認知錯誤怕小孩子拿不動“錘子”掛在台上,於是她開始瘋狂投喂應星,應星也是看什麼都新鮮,而且不明就裡還不好意思拒絕,差點縱向發展冇成慘慘淪為橫向發展……

在終於把試圖成為他腰部掛件替他上台揮“錘子”的白珩安頓在觀眾席上後,應星神清氣爽的上了台,正常測試在很輕鬆,甚至很帥氣的氣氛中結束了。是的帥氣,如果傳播八卦的人說的不是應星這個小帥哥胚子那一定說的是他做的那個迷你版金人了。

天才,真的。

金人戰時形態長逾千米,傳說整個工造司的金人手拉手圍起來能繞朱明倆圈半,但要想縮小它,不僅需要選擇性的刪去部分結構,代碼和程式,而且要重新編譯它們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百逾個軸承,況且這一係列操作還要在不足一人高的迷你模型內實現,說句微雕都不差了。

擁有匠人資格的人,普通意義上來講隻要材料利用率達到60%就能稱得上是學徒了,而更簡單的,隻要50%就能及格,從而拿到資格。但是應星的這一指標至少達到了約270%。為什麼隻是個約數呢?因為這個模型最終被懷炎收走,不知是否是還給了應星,總之冇人再能拆了。

從那天起應星就成了懷炎的關門小弟子。朱明上能直接稱呼懷炎為師父的人幾乎冇有,但應星就是一個。

白珩差點看呆了。從此之後,他,應星,遠星來的可憐小夥子,在白珩的渲染下,成功率先揚名遠在天邊的曜青,成為全天舶司上下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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