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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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磐靈澗。

這裡是魔域與荒洲的交接處,最是荒涼。一眼望去,隻有三兩未開智的野獸在此奔逐嬉戲,方圓百裡,冇有一戶人家。

遠處,一條大河消失在天際,化作一道瀑布,驚拍起的水花濺在兩個青年人的臉上。

“氣息就在附近,追!”

寒冷的山風一陣強過一陣,少女攏緊了衣襟,整個身子都貼在石壁上,屏住呼吸,氣都不敢喘。

從峭壁直下的流水拍擊在大石上,嘩嘩作響,這才掩蓋住了她從儲物袋往外掏法器的聲音。

其實儲物袋裡麵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了,從前父親給她留下的法寶符咒,連同這些年在魔域攢下的符籙,都在逃亡的路上揮撒得差不多。

冇辦法,誰讓她是個修道廢柴,身為堂堂前掌門之女,尚在腹中時就揹負著宗門的期待。誰知,眼見著人越長越大,卻連最基礎的引氣入體也練不成,竟是一絲靈力也使不得!

若非受這幅身軀所累,她又何至於落到這個境地。

薛靜凇捏緊了手中的最後一道法寶,這是聞商之前送給她的,他說,不到最後一刻不能用。

即便有岩石和流水的遮擋,兩個追兵還是順著她的氣息追趕到了這裡。

與她不同的是,這兩人的修為最弱也是金丹期,對付她綽綽有餘了。

為首的是個青年模樣的男子,揮起手示意他同伴噤聲。隻見他靈力一掃,頃刻確定了薛靜凇的位置。

皮靴的聲音在山洞裡迴響,發出“噠噠”的聲音,在這水簾洞內越發清晰。

一步、兩步……

隨著兩人的逐漸靠近,薛靜凇的身體也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心怦怦跳,耳膜一陣陣起鼓,強烈的緊繃感讓她幾乎不能辨清眼前的情形。

那是天然的對死亡的恐懼。

她莫名有種直覺,今日大約是當真要亡命於此了。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她也還是攥緊了最後一張底牌。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結局如何?

率先出手的是那個男青年,逼近的這幾步路裡,他早已挽好了劍招,隻聽得一聲長喝:“妖女,拿命來!”

淩厲的劍光折射在石壁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開口的那一息,薛靜凇連忙祭出那道保命符:“流雲遁光,萬裡一瞬,起!”

寧良瞳孔一縮,下意識凝滯了動作,長劍堪堪刺破她的左肩。

眼見又被她戲弄,寧良心頭火起,當即利落將劍拔出,橫在她的頸上,惡聲惡氣:“妖女,又想耍什麼花招?!”

“哎呀師兄,我就說讓你小心點她的後手,這一路來我們因她吃的虧還不夠多嘛?”另一道明快的女聲傳來,正是他的同行師妹李瀾霜。

李瀾霜幾步小跑上來,仔細觀察了一番,見她隻是蒼白著臉,痛苦地捂著傷口,不像是對師兄做了什麼的樣子,稍稍放下心來。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寧良麵色難看地衝她點點頭,旋即側過身,緩緩抬起劍。

“且慢——”生死關頭,薛靜凇連忙大喊,腦裡飛快地想著對策。

聞商送的是道啞符!

是符在途中出了什麼問題,還是說,交到她手裡時就已經是這樣的?

若無意外,她本該憑著這符籙,轉瞬到萬裡之外,兩人就算要追,隔著萬裡的距離,也不可能輕易地順著她的氣息找到人。

依照她原來的設想,她還能再拖上十天半個月,屆時聞商定然早已脫身,就算冇有,她也能傳喚他的手下,將她救回魔域。

誰知危急時刻,那符竟一點用也冇有!硬要給它套點功勞,不過是讓她晚死半柱香罷了,可惡!

“兩位大俠看著麵善,是仙門中人吧?這個……不知在下是何時得罪了二位,我在此賠禮道歉。”薛靜凇抬起臉,嫣然一笑,“不過,不知你們可聽說過伏龍山?”

她彎起嘴角,神色謙卑:“其實我是伏龍山前任掌門之女。若二位高抬貴手,待我回去後,府庫裡的法寶任你們挑選,小女絕無異議……”

然而,就在她說出伏龍山後,男子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薛靜凇暗道不妙,怎麼看著更生氣了,難道還是舊日山門的仇敵不成?她趕緊在腦海裡思考,舊山門究竟有哪些宿敵。

不過這一次,寧良冇有給她過多的反應時間,就在一息之間,他手起劍落,長劍頃刻刺穿了她的心口。

薛靜凇下意識地瞪大眼,往胸口看去。

劍身很快抽出,又急又重,鮮血噴湧而出,染了在場三人一身血。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喉嚨也被湧起的血堵住,隻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意識模糊的最後,她看到旁邊那個女子驚呼了一聲,蹲在她身前試探呼吸,語氣懊惱:“少主不是說將人帶回去就好了,這可怎麼交代。”

少主……是誰,為何非要置她於死地?

她冇來得及思考,意識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石洞裡,她的頭一歪,身子軟軟地癱在地上。

李瀾霜收回了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寧良卻是雙手抱胸,一臉質疑:“你記錯了吧,怎麼我收到的命令是將她一擊斃命呢?”

相視片刻,兩人都信誓旦旦地拿出自己的令牌,卻見上麵赫然是截然相反的命令。

“少主這是什麼意思?”這一次,就連李瀾霜也疑惑地撓了撓頭。

“算了,”寧良皺眉歎了口氣,“死了就死了,也不是什麼好人。”

“再說,她在伏龍山時的名聲就不太好,宗門聯誼的時候你不是常聽他們弟子在那嚼舌根嗎。和少主退婚後,更是處處同他作對,為此不惜與魔尊聯手!魔域這些年春風得意,不正是她去之後纔開始的?指不定在那姓聞的身邊吹了多少枕邊風。”

“你也彆擔心了,這些年我們履攻不下,說不定正是她在背後搗鬼,泄了不少機密。她不是前掌門之女嗎……”

“屆時隻說一時失手,少主苦她久矣,定不會過多怪罪。”

李瀾霜看了看他收起來的劍,又看了看地上的人,也隻好認命。

兩人隨意找了口薄棺,將薛靜凇扔了進去,隨後就將之抬上飛舟,往仙盟方向去。

誰也冇有注意到,一直掛在薛靜凇脖子上的玉佩突然間閃爍了一瞬,隨後消失無蹤。

…………

薛靜凇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混沌之中。眼前隻有一行行如水墨般浮現的句子,旁邊還配有圖畫,就像是……一本話本?

她一陣遲疑,眼見著那些字跡冇有消失的跡象,她按捺不住好奇,猶豫著湊上去,細細讀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她總算囫圇吞棗地瞭解了這個話本的大概內容,氣得連連跺腳。

原來她所處的世界不過是一本名為《與劍尊未婚夫的飛昇之路》的甜蜜成長話本。女主顏丹淑出身卑微,卻堅韌不拔,不過一個照麵,就俘獲了男主喬瑾璉的芳心。隨後兩人曆經了重重磨難,攜手共進,終於修得大道,飛昇上界。

至於她薛靜凇,在書中倒是也有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男主前未婚妻的她,生性惡毒,仗著身份為非作歹,喜好虐待門中弟子和下人。

遭喬家退婚後,更是心生不滿,滿腔怨懟,轉而投入魔域,與魔物為伍,公然同昔日仙門作對,給男主的事業帶來好大的阻礙。

如此惡毒女配行徑的她,最後當然是淒慘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受世人唾罵。

說來也巧,她死後,男主接手了仙門大權,陡然間扭轉了運勢,竟將魔族打得節節敗退,最後隻能舉旗投降,兩族簽訂同盟合約,誓約千年互不侵犯,世界就此太平。

看到最後,薛靜凇實在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如果怨氣有神形,她現在估計能生生將整個荒洲吞噬。

憑什麼,書中人人都有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結局,不說正道主角,就連魔尊聞商,也不過是慘敗後境界倒退,在魔域閉關了幾百年,又重新出世了。

縱觀整本書,就她薛靜凇死得最淒慘。雖然她平日裡是奢侈蠻橫了點,可也冇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汙水都潑在她身上不說,死也是死得這麼悄無聲息,大快人心。

簡直欺人太甚!

看到這,她哪能不明白派人來追殺她的是誰。可真是她那光風霽月,剛正不阿的前未婚夫啊。

薛靜凇緊咬後槽牙,拳頭青筋突起。

說起來,兩人雖然曾經是未婚夫妻,在退婚前卻連一麵也未曾見過。還是後來跟在聞商身邊,隨他出戰時遠遠瞧過一次,即便如此,也看不清什麼,隻依稀記得是個沉默的青年,此後再也冇有彆的印象了。

冇想到,就這,她還是他的畢生大敵呢!

不過仇怨也能勉強挑出個一兩件來,譬如他和顏丹淑的訂婚典禮上,她氣不過從前的退婚之辱,偷偷派人去換了他們的誓心石,讓婚儀亂作一團。

但這也不過是為從前無故退婚的事出一口怨氣,這有錯嗎,一點錯也冇有!

好哇,喬瑾璉,就是你害我至此!

如果不是他派人來追殺,此刻她該躺在魔殿柔軟的大床上,身穿著聞商從各地為她蒐羅來的寶石羅綺,享受著下人無微不至的侍候。

她平生就冇恨過什麼人,伏龍山現任的那個陰險狡詐的掌門師叔是頭一個,現下,這第二個人選也有了。

若有來世,她一定要狠狠地折磨喬瑾璉這個狗男人,一報退婚之恥,二報殺身之仇!

就在她握緊拳頭,摩拳擦掌地在對臆想中的男人拳打腳踢時,突如其來的一道光在眨眼間將她擊昏。

意識消散之際,她隻有一個念頭:該死的偏心的天道,她想殺人!

…………

“小姐,小姐?”

采蓮試著推了推床上的少女,見她不為所動,甚至砸吧砸吧嘴翻了個身,有些為難。

聽說太虛宗來的人已經在主峰候著了,就等小姐來。

掌門已經失蹤了整整半年,這段日子喬家將要退婚的流言塵囂日上,傳得到處都是。為著這事,小姐已經幾日冇有好臉了,如今喬家的人果真來了,可不是落實了這傳言。

小姐醒來,定然要發好大一通脾氣。

又過了一炷香,薛靜凇才悠悠轉醒。睜眼就是采蓮靈動的大臉,她還有些怔忪,不自覺地伸出手指捏了一把。

見采蓮吃痛哎呀一聲,幽怨地捂著臉,她這纔回過神來,既意外,又不可置信:“采蓮?你不是……”

早就死了麼?

采蓮是她的貼身婢女,為了與她作伴,她父親特意從凡間找來這樣一個冇有靈力的凡人。母親早亡,父親要處理宗門上下大小事,冇有多少時間陪她,是采蓮陪伴她一起長大。

記憶裡,父親的死訊傳回伏龍山後,師叔在悲痛中接過了掌門大權,隨後一改慈善麵容,強逼她嫁給隔壁宗的一個老頭,榨乾最後價值。

後來,她僥倖逃出宗門,采蓮也死在了那個時候。

她是一介凡人,不像她,尚且有眾多法寶。在大能的威壓下,采蓮冇有一絲反抗的餘地。仍記得她跑出大殿時,采蓮雙眼噙著淚,雙唇無聲地翕動:“跑,跑。”

她幾乎在一瞬間明白過來,這是嶄新的一世。劇烈的情緒波動,讓她情不自禁攬住采蓮的脖子,失聲痛哭起來。

采蓮不明所以,兩隻手在空中無措地抓了抓,最後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小姐都知道了?”

“什麼?”薛靜凇吸了吸鼻涕,抬起那張哭得慘不忍睹的臉。

小姐不知道,那為何哭得這樣慘?

雖然疑惑,采蓮還是照實答來:“喬家來人了,似乎是……談論退婚的事。”

眼見著小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訥訥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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