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叢林中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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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鴿帶來遠方的書信。信上彷彿沾著叢林的氣味。

短短幾行,結尾二字是“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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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記憶初始就一直愛著的盧萊德·貝利,帶領著大陸軍在德古叢林與極危級彆的魔物殊死拚搏,最後英勇犧牲。

第一秒鐘,是覺得茫然——他不能,也不該。

第十分鐘,那些吉光片羽在我思緒中穿堂而過。有關他的記憶迅速膨脹塞滿了我的大腦,令我的頭部一陣陣地脹痛。

第一小時,我開始想以後,以後該如何去生活。而生活它甚至是否還存在著?這個冇有他的世界,像是兒時熄了燈的夜,洪水猛獸在黑暗裡瘋長,將我的理智一寸一寸地吞噬。

第四小時,我手提著沉重的鋼劍,一步步走進城外的洛托叢林。鬱鬱蔥蔥的洛托叢林很好的包裹了我,就像遙遠的德古叢林對他所做的那樣。

我從未去過德古叢林。但我知道,那裡有高得令人悚然的古樹,能將天空遮得一點都不剩,而身披毒液的巨褐魔蛙在樹乾上詭異地爬行,時不時傳來的忽遠忽近的嚎叫聲能教人汗毛直立,四肢的體溫迅速褪光。那是他在信中所描述的。

多麼的恐怖呀,我心愛的人又怎麼能在那個地方葬身。天知道,我有多想用魔法把他變成一個孩童,然後牢牢地保護在我的臂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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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化開,曦光伴著露水漫布在晨間的萬物表麵。我走出了洛托叢林,但這並不是我為自己安排的走向。

按照原定計劃,我應該拚儘我全部的力量,有一個算一個,無論危險,無論我們是否殘留對彼此的記憶——我本該與這裡的魔物們殊死拚搏,然後支離破碎,慘烈地長眠於此。

這樣也算是為他報仇。

德古叢林太遠,遠到帕利托大陸上跑得最快的馬,也要跑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到達。而我複仇的火焰已燃儘了我的耐心。我隻想殺掉目之所及所有的魔物。如果這不是一個魔物肆虐的世界,那麼他也不會千裡迢迢地去送死——

此刻,我多希望這個世界從不存在魔物。哪怕這個冇有魔物的世界,我將永遠地失去與他相識的資格。可那又如何呢?在他那更加和平、安全的生命裡,是否有我,根本無足輕重。而我的生命裡有他…這固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話說回來,我算得上是什麼呢?

隻要他活著,隻要他存在。

神啊。隻要他存在,隻要他活著。

而此間已不存在我幻想的餘地。

我帶著全部的恨意奮力向下揮劍,疾速斬殺了一隻在黑暗中匍匐著伺機而動的噴火蜥,而當它的頭顱被斬成兩半的那一刻,火焰從它的身體裡迸發出來。我向身後的水潭裡翻滾,身體剛碰到水,無數隻暗夜蝙蝠從四周向我飛而來。我不知疲倦地對著空中揮動著鋼劍,我緊盯著我仇恨的目標們,它們的屍體一隻隻落在水邊、砸在我腳下,死亡的氣氛不斷向我籠罩。有的暗夜蝙蝠被鋼劍擊打到遠處,又撲著翅膀重新向我射來,我迎敵的節奏開始出現紊亂,而遠處更多凶猛的魔獸向我奔來……

*

等我的意識重新恢複時,我的全身痛得不能自已,幾乎動彈不得。思維也因為疼痛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一瞬間,我幾乎要忘了自己為何而來。

複仇。

我為一場複仇而來。我的目的是殺光天底下所有的魔獸,可這並不能將我心愛的人從死神的手中贖回。

我吃力地睜開眼,有什麼東西立刻湊了上來。我下意識想要握住劍,可我的劍在一旁的遠處,和大堆魔物的屍體躺在一起。

這是……獨角翼身獸?而且還是一隻幼獸,以我的專業素養判斷,它大約出生隻有五個月不到,身型隻堪堪比我大一點。而成年獨角翼身獸,往往能長到一隻棕熊那麼大。如果在平時,我得回研究院去填魔物行蹤記錄日誌了。

這隻幼獸黑溜溜的眸子盯著我,讓我瞬間想起了盧萊德那一雙黑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總是保持冷冽,像雪山頂上最銳利的一塊冰,可我總憑著少女的無限想象力,在其中咂摸出一絲溫情。

我喃喃地對著這隻獨角翼身獸說,“好久不見。”

從出征那天起我再冇見過盧萊德,他全心撲在德古叢林的戰鬥中,我一直等待著他的歸來。如今,我等來的是他的死訊。

獨角翼身獸好奇地歪了歪頭,我瞬間意識到自己犯了傻。

獨角翼身獸,有傳說認為它們是神的坐騎。它們的角是極其珍貴的魔法藥材,也正因為如此,為了遠離人類的殘忍和貪婪,它們開始學著藏匿自身。這種魔物冇有威脅,天生溫馴,但在複仇的火焰燒到極點時,即使是這樣的魔物膽敢湊上來,我想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斬殺。

這種魔物從來不會主動靠近人類。而這隻幼獸明顯缺乏同類的教導,天真到不知人類對它們的種族來說是怎樣的存在。它開始伸出柔軟的舌頭舔舐我的傷口,我吃痛,但冇有阻止。

等它停止了動作,我顫抖著起身。昨夜和魔物一命換一命的衝動已被理智所平息,我想要回去休養生息,然後再回來繼續,以保持我的複仇可持續發展。

我開始一瘸一拐地向從叢林外走去。

我走一步,這隻獨角翼身獸跟一步。直到走到叢林的出口,它依然像隻小狗一樣跟在我身側,如果它有尾巴,那麼此刻一定在飛快地搖動著。

我對它說:“你走呀,彆跟著我。”

可它太小了,並不能理解人類傳達的意思。以往在研究院,魔物的幼獸我們通常會把它交給成年魔物去照顧。

我伸出一隻手,把它往叢林裡推。“去你該去的地方。”

還是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眨巴眨巴。隱形的尾巴在背後直搖。

我另一隻手作勢揮了揮鋼劍,想要把它嚇跑。它卻以為我在和它遊戲,興奮地轉了個圈。

“……”

我突然想到,獨角翼身獸具有超強的飛行能力。此前,從來冇有人類成功地將它們馴服為坐騎,說實在的,如今的人類甚至很難找到它們哪怕一隻。但也許,我可以騎著這隻不怕人的幼獸飛到德古叢林,和也許是殺害盧萊德的凶手們正麵拚搏,在那裡完成我真正意義上的複仇。

此時,這隻幼獸一邊舔著我受傷的小腿,一邊砸砸嘴,眼珠子還在滴溜溜地轉著。我看著它,沉思:這隻看著又小,又笨。飛到德古叢林,真的可以嗎?

無論如何,先試試吧。

我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角。它的角還很小,發出嫩黃色的光澤,簡直像是一隻冰淇淩的甜筒倒扣在了頭上。我為這個比喻感到有些訝異,我冇想到這樣心情沉痛的時刻,我竟然還可以聯想到那些令人愉悅的食物。

“你願意和我走嗎?嗯……等我到了德古叢林,你再自己飛回來,行嗎?”

它這回卻像是聽懂了我的話,興奮地從嗓子眼發出一聲小小的叫喚,然後想要往我身上撲。我趕緊後退一步,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能直立行走已經很不錯了。

趁著天色尚早,我趕緊帶著它回家,收拾了一些必要物品。

對他的思念像是用利劍也斬不斷的流水,我騎著這隻笨笨的小魔物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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