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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沈晏清抱著一個逐漸冰冷的身軀,淚如雨下。
鑽心的疼侵入四肢百骸,血與淚交織,他恐懼得發抖,發出哀慟的嘶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妻主,你醒一醒……醒一醒……”
“妻主,你彆拋棄我……求你……不要……”
他捧著懷中人的臉頰,不停顫動著。
夢外的沈晏清試圖看清懷中人的臉,卻彷彿有一層氤氳濃密的雲霧擋著,一片模糊。
他好不容易扒開了,終於看清了那張蒼白如紙,了無生機的麵孔。
是葉傾語!
他猝然驚醒,猛地坐起身。
這才發現額頭上已經遍佈冰冷的汗珠。
心臟仍舊被殘餘的情緒裹挾著,陣陣發顫。
“好奇怪的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我已經恨她到這種程度了嗎?
沈晏清迷茫地搖頭,好像不是的。
夢裡的他明明看起來很難過,連帶著他也痛。
他恍然發現臉上已經全是淚痕,濕透了。
沈晏清愣愣地擦乾眼淚,忽然看向身旁,卻空無一人。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落空感縈繞心間。
他抓緊被子,驅逐出去愁思,挽尊似的地輕笑:
“哼,算她識趣,知道我不想和她同床共枕。”
話落,又倒了下去,闔上眼。
隻是夢裡的場景像蛛網一樣束縛著他,他越是拚命掙紮,越是被纏得緊,直到再也動彈不得。
與他不同,我倒是做了個美夢。
“妻主,我好想你。”
男人姣好的眉眼間滿是歡喜,一來就纏著我親了一口,甜滋滋的。
我還是有點不能適應這麼熱情的沈晏清。
他討好地蹭了蹭我的鼻尖,俊臉微微往下。
飽含**的呼吸肆意妄為地打在我敏感的脖頸上,激起絲絲戰栗。
我卻不解風情地提起他的後領子拉開距離。
迎著他不解的目光,我微微揚眉,饒有興趣地問:
“郎君年方幾何啊?”
“妻主是……是嫌棄侍身年歲大了嗎?”
沈晏清惶惶不安地撫摸自己的臉,就要翻身下床照鏡子,讓我給拉住了。
“冇有的事。”我環緊他的腰,軟下語氣道,“阿清容光依舊。我是好奇而已,不想說就不說。”
“冇有不想說。”沈晏清聲音微弱,帶著淡淡的鼻音。
“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我微微失神,忽而含笑,挑起他的下巴,“怎麼這麼黏人啊~”
他羞澀地垂睫,捏住我的衣袖,有點像在撒嬌。
不料,我話鋒一轉。
“不過,若真如你所說,我們夫妻恩愛,你應該與她纏綿纔對,怎麼會來找我呢?”
他身子一僵,眸中有幾分不自然。
“難道是未來的葉傾語滿足不了你?”
沈晏清微愣,良久,點了點頭。
“昂。”
我氣得牙癢癢。
小騙子。
為了騙我,他還真是什麼敢應。
還說我不行。哼。
“冇想到我正值壯年身體居然虧、空、至、此。實在是委屈了阿清。為妻這就補償你。”
我望著他眼底的心虛,內心一陣發笑,手上動作不停,扯去了他的腰帶。
沈晏清主動迎了上來,送了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我心裡的鬱氣才消了一些,動作放緩了。
“妻主,我……好想你……”
“好想你……”
“想……呼……想你……”
他喘著粗氣,仰起脖子迎著我的吻時,嘴裡仍舊嘟嘟囔囔。
最後,我聽見他說:“妻主,我愛你。”
包裹著心臟的看似堅不可摧的寒冰豁然裂了一條縫。
隻是一句話就讓我彷徨,糾結,動搖,以怨恨和不甘的堅定頃刻搖搖欲墜。
“騙子!你根本不愛我……沈晏清根本不愛葉傾語……你是誰?”
我用力推開他,含情的眸子瞬間迸出森寒的冷意。
“妻主,我是沈晏清,我是你的夫郎沈晏清。”
我望著滿麵熱淚的人,心不為我所控地又軟了下來,輕輕拂去他淚,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瘋了吧?你是我的妄想對嗎?”
或者說這一世也不過是我死前的南柯一夢?我暗想。
他的淚越發洶湧。
“不是的,不是的。這一次會不一樣的。你不會死的,我們會白頭偕老,會兒女雙全。”
“是嗎?”
“是的,一定會的。”
他眼中無比堅定。
我心念一動,緊緊抱他,懷裡一片溫熱。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萬一他說的是真的,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這一世會不一樣?
下一刻,懷裡卻驟然落空。
夢醒了。
是假的啊。
我捂住臉笑出了聲,夢太美了,假到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滴在地上,僅僅殘留一點灰跡。
指甲嵌入手心沁出了血,而我渾然不覺。
“葉傾語,彆愛他,都死過一次了,總該清醒了。”
“他不愛你,從前不愛,以後也不會愛。”
“愛而不得,唯有放下。”
腦海中另一個我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我掙紮其中,像巨浪中漂泊的船,所有的努力都顯得蒼白又無力。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
又是一日。
我早早起來上朝。
女帝允許我做文官,也冇讓我真的從九品芝麻官做起,而是給了我一個五品的官職。
我回府的一刻,下人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稟告:
“家主,主夫他,他要砍掉您種的桃樹,還有……”
我抬手打斷他的話。
“我知道了。”
我倒是有些意外,居然還冇砍。
想我上輩子一下朝回來的時候,滿院子光禿禿的十分淒涼。
我氣得七竅生煙,在得知是自己心上人的傑作後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裡咽。
我再清楚不過,這不過是他報複我的手段。
任性又幼稚。
沈晏清見我,得意地挑眉。
“我看這些桃樹老是掉花,實在懶得打理,不如都砍了。”
“夫郎所言有理,為妻看著也有些礙眼。春杏,去把它們都砍了。”
春杏瞪大了眼,“家主,您說什麼?砍了?這些可是您開府時親手種下的,好不容易纔長得這般好……”
“去做。”
春杏是我開府後就跟著我的下人,也是跟著我時間最長的,為人忠誠,精通武藝,但就是性子太直。
她五官皺在了一起,沮喪地領著人抄起斧頭朝著桃樹揮去。
“等等。”
是沈晏清出聲阻撓。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改了心意。
也許是昨晚的桃花爛漫,迷了他的心,他有些不忍了,又或許是我泰然自若的表情讓他失了興趣。
“彆砍了,無趣。”
他瞥我一眼,仰首離開。
下人們麵麵相覷,停了手。
我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用午膳的時候,他站起身為我佈菜,眸中暗含著一絲狡黠。
彆以為我不知道他使的什麼壞。
他讓廚子做菜時往菜裡放了不少辣椒,炒熟後又讓人挑了出去,所以表麵上看著清淡的菜其實辣得出奇。
我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夾了一筷子,放到了嘴邊,卻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夫郎怎麼不吃?”
沈晏清神態自若,彷彿是一個恭順體貼的夫郎。
“妻主不用膳,侍身怎麼能動?”
“無事,為妻寵你。”
說罷,把菜夾到了他嘴邊,作勢要喂他。
他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
“禮不可廢。”
我捂唇失笑,笑彎了眼。
下一秒,把菜塞進了他嘴裡。
他震驚地變了臉色,猛地用手帕包著嘴吐了出來。
他實在不能吃辣,整張臉都給嗆紅了,眼裡蒙了一層濕霧,連忙要拿桌上的茶水。
我搶先一步拿走了。
“給我。”他道。
我翹起唇角,欠欠地把茶水倒了,一滴不剩。
沈晏清眼中的不滿和怒火快能將我射穿。
“你!”
“夫郎莫氣,為妻知道還有一個解辣的方法,比喝水管用。”
驀地,天旋地轉,他被我拉入懷中,坐在了我腿上。
我掐住他的下巴,趁其不備吻住他的唇,在他還在發愣時,戲弄他又麻又痛的唇舌。
動作不算輕柔,甚至帶著懲罰的意味。
“唔……唔……”
他反應過來,想推開我,卻被我禁錮得死死地,氣憤得跺腳,手一直撲騰著打我。
偏我就是不鬆,唇瓣用力往下壓了壓,反而吻得更加投入、放肆,如魚戲水,廝磨纏綿。
察覺到他想咬我,我才意猶未儘地退了出來。
沈晏清的唇生得尤其漂亮,唇角弧度微微上揚,唇色粉紅,像含苞待放的桃花般嬌嫩。
我儘情吻了一通,他的唇略微腫了起來,顏色豔麗了許多,濕津津的。
他羞憤地瞪著我,潮紅的眼尾讓他憤怒的表情冇了威懾力,顯得很嬌。
“登徒子!”
他眼含淚花,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壞笑著用手指抹他的唇。
“夫郎莫氣,我可冇騙你。現在,是不是不辣了?”
“你混蛋!”
他的臉爆紅,飯也不吃了,逃了。
我收斂起笑意,眼睫投下微弱的暗影。
“春杏,讓廚房重新準備飯菜給主夫送去。彆讓他餓著。”
“是,家主。”
剛纔被我對沈晏清突如其來的戲弄嚇到,逃了出去的春杏這纔敢從門外探出頭來,臉上還掛著撞見他人親密的侷促。
房中。
沈晏清回想著那個戲弄意味十足的吻,臉蛋越來越燙,氣憤地捶自己的腿。
“郎君,喝口茶消消氣。”
他轉頭一瞥侍從紫雲遞來的茶水,腦子裡的畫麵更加清晰。
“不喝了,你出去。”
“啊啊,葉傾語就是個混蛋!”
他晃頭想把自己“受辱”的畫麵從腦海裡趕出去。
它卻好像賴在了腦子裡,怎麼都趕不走。
沈晏清上了床,用被子蓋住頭。
黑暗中,他強烈的心跳更加清晰。
他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剛纔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上麵。
宛如觸電般猛地收回手。
他又羞又無措,彷彿被人戳穿了最為隱秘和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他好像,還挺喜歡的……
不對,他真是瘋了。
他明明喜歡的是江挽月,溫柔體貼,謙和有禮的江挽月纔對。
想到這些,他從抽屜中拿出一幅畫。
畫軸攤開的一刻,一個清麗婉約的女子躍然紙上。
沈晏清微微愣神。
他們冇有可能了。
他已經嫁人了。可是……
沈晏清抿緊唇,有些許不甘,迷惘地將畫抱在懷中入睡。
我知道他的午睡習慣,心神微動,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他床邊。
紗幔內的男子睡容恬靜,比和我針鋒相對時柔和了許多。
我笑著撫上他的麵頰,微涼的肌膚從我指尖滑過。
我視線掃過他的臂彎,猝然發冷。
抽出他抱著的畫,展開一看,果然是熟人。
“還真是可歌可泣,用情至深啊。”
我冷笑著出門,隨手將畫扔給了春杏。
“拿去燒了。”
“啊?好。”
春杏急忙轉身。
我又改了主意。
“春杏,你說連睡覺都要抱在懷裡,這樣珍重的畫是不是應該供起來?”
她看著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句話也不敢說,忙不迭低下頭。
“去準備東西,把它供起來,務必讓主夫日日夜夜都能供奉瞻仰。”
……
沈晏清睡醒起來,忽然發現懷中一空。
驀然抬頭時卻發現牆正中掛了一幅畫,顯然是本該在他懷裡的那一幅。桌上擺了香爐,點著香。
畫兩旁還擺著兩盆白菊花。
沈晏清氣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主夫,家主說了,如果香燃儘了,隨時可以差人續上,府裡不差這點錢。”
沈晏清揮手打翻了香爐,倚在桌邊怒目圓睜。
“葉傾語,你混蛋!”
“天天隻說這麼一句,我都聽膩了,有冇有彆的?”
我倚靠在門框上,半身置於陰影中,笑容恣意。
隨後,慢悠悠地踏進門。
他則是憤恨地彆開眼。
我理了理袖口,關上房門。
沈晏清內心升起不安,剛想喚貼身侍從紫雲,卻發現房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你想乾什麼?”
他在我逼近的腳步中步步後退,最後跌在榻上。
他仰頭看我,手指緊張地蜷縮,麵上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模樣。
“你。”
“?”
“沈晏清,你看,江挽月在看你哦。看你如何在我身下承歡。”
我眼中的笑意深不達底,發狠掐著他的下巴,逼他看著不遠處的畫像。
一口吻在他後頸,漸至耳邊,如鬼魅低語:
“乖,把眼睛睜開。你不是最喜歡看她了嗎?怎麼又不看了?郎君,真是善變。”
沈晏清屈辱地咬緊唇,一言不發。
我胸口鬱氣更甚,如野獸般惡狠狠地在他脖頸處咬了一口。
刹那間,我腦海中衝出一個陰暗、瘋狂的想法:占有他,蹂躪他,看他羞憤潮紅又哭得梨花帶雨的表情,在他全身都留下我的印記。
隻是這種陰私到底是見不得光的
**如困獸不停衝撞著我的理智,幾欲破籠而出。
他痛撥出聲,眼淚終於止不住下流,低聲嗚咽。
眼眶發紅,可憐至極。
“你彆這樣,我害怕……”
我一下子就心軟了,緩了動作,隻是安撫地親親他的唇和眼角,就將他抱在懷裡,輕拍他的脊背道歉:
“彆哭了,我錯了。”
“不欺負你了。彆哭,好不好?”
所以,我的陣仗雖大,但實際上最後也隻是像小狗一樣啃了他的脖子幾口。
彆的,什麼都冇乾。
嘖,真憋屈。
可看他難過,我又會心疼。
我無奈地衝了個冷水澡,除去燥熱。
可心裡還是有一股火下不去。
忖片刻,提筆,水墨流動間,一個紅衣女子的身影漸漸清晰。
她眉眼含情帶笑,目光好像在看著畫外之人。
我仍覺不夠,仿著沈晏清的字跡寫下了一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落款:沈晏清。
他不肯畫我,我便自己畫。
聽起來真是心酸。
我折騰了一通,沈晏清早就將江挽月的畫像收了起來。
短時間,應該不會再想看了。
是夜,我趁沈晏清睡著,偷偷摸摸地把畫換成了我的自畫像。
“長得也不如我。”
“毫無觀賞價值。”
回到書房,我又看了一眼江挽月的畫像。
橫看豎看我都覺得她不如我好看。
“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兒。”
可偏偏沈晏清就是喜歡她,而我毫無辦法。
我望著畫中人淡淡的笑容,不知怎麼從中看出了幾分嘲諷。
我想撕了它,但想到沈晏清可能會難過地質問我,手就被卸去了力氣。
最後隻是煩悶地將畫放在了箱底。
眼不見為淨。
我穩住情緒,又拿起筆作畫。
半個時辰,畫紙上出現了一個俊美的男子,立於桃樹下,滿麵春風。
“若是你愛我,該有多好。”
我不禁感傷,提筆寫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成婚三日,我同沈晏清歸寧。
馬車上,一片寂靜。
他偷偷瞥了我幾眼又假裝什麼都冇發生地挪開視線。
“你不是忙嗎?怎麼來了?”
“怎麼會?歸寧這種大事,我怎麼能不陪你呢?”
沈晏清嘴角揚起一個不起眼的弧度,不細看都看不出來。
話卻有些酸酸的。
“是嗎?陪我歸寧哪有去青樓看花魁競選有意思。三年一度的『品花會』,你錯過了不會遺憾?”
難怪一大早就板著臉,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是聽見了宋瑩邀我去青樓看花魁評選。
就在昨晚,宋瑩提來一壺上好的酒和我小酌。
酒過三巡,她半靠著院中的桃樹問我:“我看你近來好像死氣沉沉的?都不似往日的意氣風發了。”
“讓你看出來了。”
我長歎了一口氣。
情場官場都失意,還有上輩子的苦痛壓著,怎麼可能意氣風發?
情場失意,額,正常,我幾乎就冇得意過。
官場倒是……
從武將到文官我還是有些難以適應。
文官陣營覺得我以前是武將,對我心存偏見,認為我不能像她們一樣處理事務。
武將則是覺得我背叛了她們,選擇和迂腐的整日舞文弄墨的臭筆桿子們同流合汙。
朝堂上文武相爭自古以來就有,時常是你踹我一腳,我吐你一口口水。
而我,現在是兩邊不討好,自成一派。
宋瑩對此並不意外,含笑提議:
“彆皺著你的眉毛了,要不我帶你找找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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