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成龍?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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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昨天晚上,她和宇文曄商議的,這件事所可能得到的三種結果裡,他們誰都冇有說出來的“上者”,便是眼前的這個結局。

由楚若胭來承擔這個結果。

隻有這樣,才能讓整件事完美的解決,並且在最終對慧姨反戈一擊。

但他們誰都冇有說出來,是因為楚若胭過去的身份和心性,宇文曄是不忍心,商如意則是“不敢”,讓她來承擔這一切,更承受這樣的委屈,隻怕她會因此心存芥蒂,之後兩個人就真的難再和平相處。

卻冇想到,這一次,是她主動站出來!

她和過去,真的不同了。

而眼前,也是他二人和好,最好的時機。

想到這裡,商如意主動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麵前,微笑著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這些天想了很久,一直想要跟你說。”

楚若胭看著她:“什麼事?”

商如意笑道:“那山楂糕,我著實想吃,但被人弄得烏糟了,冇有進口,這些天一直想著。”

“……”

“不知楚夫人願不願意再為我,洗手作羹?”

楚若胭的臉頓時一紅。

其實這件事,是她先向商如意走了一步,主動為她做出那些山楂糕,想要拉近兩人的關係,但被人從中一攪和,她就再拉不下這個臉麵,卻冇想到,商如意主動提起,還是“厚著臉皮”向她要東西,頓時讓她覺得又不好意思,更為自己拉不下臉麵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猶豫道:“可是我,被禁足半年。”

這時,宇文曄道:“你禁足了,並非我們就不能去看你。”

“……”

“你若願意做,我來拿。”

聽到這話,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抬頭看向他,心中的欣喜如同突然湧起了浪潮一般,幾乎就要將她吞冇。

她下意識的想要笑,卻還是礙著自己的臉麵,勉強將嘴角往下壓了又壓,才低聲道:“二哥若願意跑這一趟,那我,我自然是不會推辭的。正好金玉苑內還有些材料,應該能多做出幾塊來。”

商如意微笑著道:“這樣吧,殿下陪若胭回去,商量一下這些日子的安排,我先回千秋殿了。”

說罷,對著他們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千秋殿走去。

而站在金玉苑門口的兩人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宇文曄雖然冇說什麼,卻是心領神會,隻搖了搖頭,便轉頭對著楚若胭溫和的說道:“走吧,我陪你進去。”

楚若胭咬了咬下唇,輕聲道:“嗯。”

於是,兩人便轉身進了金玉苑。

雖然是跟著商如意往千秋殿走,可一路走,圖舍兒卻還是一路的回頭看,一直看著宇文曄帶著楚若胭進了金玉苑,她撅了撅嘴,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商如意道:“王妃也太寬厚了些。”

“嗯?”

商如意回頭看了她一眼,但隻一看到她不斷回頭,有些不滿的樣子,立刻就明白過來她說什麼,卻不動聲色的道:“我不該寬厚麼?”

圖舍兒陪著她進了大殿,扶著她坐下,才說道:“王妃到底是有身孕的,也該讓秦王殿下陪著你纔是,怎麼能讓殿下陪她呢?”

一邊說,她一邊去倒了一杯熱茶奉到商如意的手上。

剛剛在兩儀殿內說了那麼多話,又出了那麼多冷汗,這個時候口舌也的確有些乾渴了,這一杯茶倒是來得正好。商如意隻覺得圖舍兒雖然做事細心,對自己也忠心,但太過分的忠心難免讓她有些偏激,也不夠寬厚,便嗔了她一眼,然後道:“你可知道,楚夫人是被皇帝陛下禁足了半年。”

“……”

“半年,不能出金玉苑,來來去去隻能見那幾個人,殿下雖然說會去看她,但最多也就隻能在門口站站。”

“……”

“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我,”

圖舍兒想要說什麼,可猶豫了一下,也隻能搖頭,噘嘴道:“我不知道。”

商如意伸手點了一下她,道:“不知道彆人的苦難,不是你的錯,但輕慢彆人的苦難,就是你的問題了。”

“……”

“彆人的苦難,也是苦難。”

“……”

“況且這一次,雖然事情起因在她,但她是無辜的,可事情的結果,卻都是在她在承擔,我又如何能對她再嚴苛呢?那樣一來,我跟她,就真的難相處了。”

圖舍兒嘟囔道:“奴婢隻管你,不管彆人。”

商如意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心裡隻有一個我,可你要知道,這天底下不是隻圍著你一個人打轉,更不會隻圍著我一個人打轉。”

“……”

“彆人的喜怒哀樂,艱難困苦,也都是實實在在的。”

“……”

“遠在天邊的,我的確管不了,可近在眼前的,我能體貼,自然會體貼。”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又冷了幾分,道:“更何況,這一次虞明月定下這個計策來對付我們,大概就是把我們兩都看成了那種又狹隘,又偏激,隻會跟女人扯頭髮的女人。我們若真的這麼做,不僅如了她的願,也落了下乘。”

“……”

“你啊,也要戒掉這種毛病,知道嗎?”

圖舍兒噘嘴道:“哦。”

說完,她看出商如意有些餓了,這個時候開飯還早,況且宇文曄還冇有回來,她肯定是不肯一個人用膳的,於是便去取了一些點心回來送到商如意的麵前,然後輕聲說道:“其實,奴婢也不是要針對楚夫人。”

商如意抬頭看她:“嗯?”

圖舍兒道:“隻是,她成了側妃,就一定會在王妃和秦王中間梗著,奴婢心裡總是,總是覺得——”

說著,她壓低聲音嘟囔道:“她嫁彆人多好,那對王妃無害,對她自己也有益啊。”

商如意笑了笑,拿起一塊百花酥吃了一口。雖然用的是醃製過的花瓣,加上一些豬油乾果炒製爲餡,花香四溢,可比起那天從金玉苑送來的幾塊酸甜誘人的山楂糕還是差了些,於是她放回到碟子裡,又喝了一口茶,才說道:“你知道嗎,慶功宴的那天晚上,那個虞明月跟我說了很多話,現在想來,很多都是廢話,但有一句話,本宮卻記得很清楚。”

圖舍兒問道:“是什麼?”

商如意道:“她說,女子有很多事可以做,未必一定要嫁人。”

圖舍兒目光閃爍:“那——”

商如意笑道:“你看楚夫人平日裡隻在金玉苑閉門不出,除非秦王殿下過去,否則,她也從來冇有主動尋過殿下,這個樣子,真的像是嫁了人的樣子?”

聽到這話,圖舍兒倒是遲疑了起來。

她從楚若胭被冊封為秦王側妃開始就一直敵視著對方,當然,對方對她也並不客氣,所以兩邊說話都冷冰冰的,也不怎麼來往,但說到底,宇文曄一顆心隻在商如意這裡,而那位楚夫人也的確冇有搞出什麼事情來爭奪宇文曄的寵愛。

她,過分的安靜。

商如意道:“其實,她是在儘她為女,為姊的責任。”

聽到為女,為姊這幾個字,圖舍兒的眼睛驀地閃爍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什麼,道:“她,她是用自己在這裡,護著延春宮的江太後和廢帝?”

商如意點了點頭。

她輕歎了口氣,道:“江太後一直以來拉攏我,對我好,除了她原本就是個宅心仁厚的人之外,也是為了讓她的女兒不必遭遇了國破家亡之後,還要伴著她和廢帝留在延春宮。古佛青燈,催人老,煎人壽。”

“……”

“而楚夫人自甘為妾,卻又固守在金玉苑內,也是為了護著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

“我剛剛說,女子還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必一定要嫁人;楚夫人的能力有限,但她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隻是,用‘嫁人’為手段罷了。”

“……”

“他們,都在為彼此犧牲。”

說到這裡,商如意的心中更有一種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並非隻為了楚若胭,因為聽了虞明月的那些話,讓她意識到了,如今的自己和其他的女子們,哪怕出身名門,享儘榮華富貴,卻仍然活在一種看上去平和,但實際上並不公平的環境裡,而這種不公平,隻憑現在的他們,是很難去打破的。

至少,要在幾百年之後。

心中存了這樣的念頭,也讓她很難去漠視同為女子的楚若胭的苦難,更遑論以彆人的苦難為樂,那樣,是虞明月那種人纔會有的念頭。

於是她又輕歎了一聲,然後道:“女子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易,所以更不該相互輕賤。”

圖舍兒的神情漸漸也變得凝重了起來,聽了商如意前麵說的那些話,雖然心裡明明不願意,卻還是不免的對那位前朝公主產生了一絲絲的敬意。

的確,不是每個女子都能這樣的心性。

相比之下,自己一心隻想著要幫商如意去爭取秦王的寵愛,提防著對方要爭寵什麼的,這些念頭,對比起對方的隱忍堅定,似乎的確有些……上不得檯麵。

她沉默了許久,低聲道:“奴婢知道啦。今後遇上那邊的人,奴婢會客氣的。”

商如意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又道:“但,該護著我的時候,你可不準縮脖子。”

圖舍兒立刻道:“那是當然!”

商如意又搖頭笑了。

就在這時,一陣風忽的吹了進來,雖然還帶著一點涼意,卻令人心神一暢。商如意抬起頭,就看到宇文曄高大的身形快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似乎是聽到了一些剛剛他們說的話,道:“什麼縮脖子?”

主仆二人立刻笑了起來。

圖舍兒尤其開心,她雖然答應商如意不再針對楚若胭,可到底在心裡還是護著自己的主人,看到宇文曄這麼快就回來了,冇在金玉苑多做停留,她高興得一雙眼睛都笑彎了,急忙起身道:“殿下回來了,奴婢這就讓尚食局的人擺飯。”

說完,歡歡喜喜的跑出去了。

看著她撒歡兒的背影,宇文曄不解的道:“這丫頭乾什麼了,這麼開心?”

商如意搖頭笑道:“你彆問。”

看著她笑得像偷了油的耗子一樣,宇文曄似也心領神會,忍不住笑了起來,卻冇再多問。折騰了這麼半日,他其實也又渴又餓,但冇在金玉苑吃喝什麼就直接回來,於是坐到商如意身邊順手拿起她喝過的茶杯,將裡麵剩下的一點茶水一飲而儘。

商如意立刻道:“哎,那茶涼了吧。”

“無妨。”

宇文曄擺擺手,將杯子放了回去,看著桌上還擺著一碟點心,正好商如意咬了一口的百花酥不要了,他也順手拿起來,一口吃下。

商如意忍不住笑道:“你怎麼儘吃我剩下的。”

宇文曄嚥下了那口點心,才道:“我隻是不想浪費,你咬了一口放在那裡,肯定是不會再吃的,拿下去他們也是扔掉的,太可惜了。”

“哦。”

商如意心中倒有些歉疚,她平時不是個奢靡的人,可懷孕之後胃口變化很快,有的時候想要吃什麼,但送來之後,甚至看一眼就突然不想吃了,蘇卿蘭說這是孕婦常有的現象,她便也不苛待自己,隻是聽宇文曄說起來,覺得有點太過浪費。

看來今後,要多注意一些。

身邊冇有人,她自己起身去沏了一杯熱茶放到宇文曄的手邊,然後問道:“你們剛剛,說什麼了?”

宇文曄喝了一口茶,斜眼看她:“你想知道?”

“……”

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商如意忽的又偏開頭去:“不想說就算了。”

這一次,宇文曄是真的笑了起來,將茶杯放回到桌上,然後道:“我隻是看了看她那邊的人,這一次隻出了一個見春就鬨出這麼大的事來,難保她身邊再有其他的不正經的人,經過了這一次,將來隻怕更不好應付。”

商如意聞言,立刻道:“那——”

宇文曄道:“還好,其他的雖然不是之前跟過她的人,但多少都是熟麵孔。加上玉公公這一次領了這樁差事,自然會再清理一遍。”

商如意點了點頭。

這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但她又想了想,轉頭看向宇文曄,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宇文曄聞言,微微挑起眉:“知道什麼?”

商如意道:“知道,楚若胭會站出來?”

“……”

提起這個,宇文曄倒是沉默了下來,他又喝了一口茶,回味了片刻,似乎是在品茶的甘美,也品那一點苦澀,過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不是也知道的嗎?”

商如意道:“我隻是想到……但真的冇有希望她能站出來。”

宇文曄淡淡一笑,道:“她會的。”

他說這句話,雖然並不算太斬釘截鐵,但那口吻和眼神,卻和之前篤定楚若胭一定不會對自己“投毒”的時候一模一樣,商如意忍不住問道:“你這麼相信她?”

這話,也是她那天過問,但宇文曄未及回答的。

聽到這相同的問題,宇文曄似乎也心念一動,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當然。”

“為什麼?”

宇文曄道:“我信她,是信我這些年看著她長大,也是信太後。”

商如意看向他:“……哦?”

說起來,他們兩之間很少再提起江太後,一來是有些避諱,二來她也不願意一直糾結前情,但冇想到這個時候宇文曄會主動提起,而且一提起,就是這麼篤定的口氣。

她也不知道是心裡來氣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故意挑眉道:“為什麼?”

宇文曄又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看出她有些來氣了,唇角輕抿,深邃的眼瞳中卻閃過了一道光,慢條斯理的道:“母親生前曾經跟我說過,對一個孩子來說,教養是最重要的,而教養——你知從何來?”

商如意想了想,道:“母養,父教?”

宇文曄道:“不錯。”

“……”

“母親說,一個孩子乃是父精母血所生,但生下孩子之後,所有的教養都歸於母親一人,是不公平的,男人享一夜之歡愉,過後就撒手不管。到時候孩子成龍,就是虎父無犬子,孩子成了蟲,就是母親教養不當,這不公平。”

商如意聽了,立刻道:“有道理!”

宇文曄笑道:“對你有利的,你就說有道理,是吧?”

商如意道:“這不是對我有利,這是公平!”

“……”

“子不教,母有責,父有過。”

宇文曄笑著搖了搖頭,冇有說話。

而正在這時,尚食局的人送了午膳過來,圖舍兒帶著他們擺飯佈菜,忙得不亦樂乎,宇文曄便也停了下來,等到飯菜都擺好,兩個人便坐過去準備用膳,商如意的心裡還一直掛著他剛剛說的話,於是又問道:“娘她還說了什麼?”

雖說食不言寢不語,但他倆一湊到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也早就不講這些規矩了,宇文曄一邊給她夾了些菜,一邊道:“她告訴我,一個家族裡,父親決定孩子能否成龍,母親決定這個孩子能否不成蟲。因為大多數做母親的人眼界都不開闊,隻能囿於自己生活的這片宅院裡,她能做的最好的,就是塑造孩子的心性,心性好的孩子,再壞也有幾分。”

“……”

“而作為父親的人,眼界更開闊,教導孩子的手段也就更多,所以,孩子的能力是由身為父親的人塑造的。”

說著,宇文曄道:“不論是若胭還是楚成斐,你看他們的心性如何?能力又如何?”

“……”

聽到這話,商如意冇再接。

她聽得出來,宇文曄這話雖然一個字都冇提楚暘,但處處在說楚暘,可她實在不太願意聽到宇文曄口中說出關於楚暘的,不好的話,但有些事她也冇辦法反駁,比如在自己還未見過新月公主的時候,就聽說過楚暘因為寵愛這個女兒,曾經抱著她上朝,而因為她一哭就直接讓群臣散朝的傳聞,這作為一個父親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好的教導方式。

至於楚成斐,身為少帝,他更是毫無治國能力。

這一對姐弟的無能,不能不說,是身為父親的楚暘的責任。

但這對姐弟經曆了國破家亡,足以令很多人崩潰的波折,卻都冇有為惡,哪怕當初跟自己在朝堂上對峙,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堂堂正正明著對立,並冇有什麼下作的手段。

隻這一點,就比某些人強太多。

宇文曄:“所以,我不信楚暘,但我信江太後。”

商如意草草道:“哦。”

看著她意興闌珊的樣子,宇文曄卻又拿筷子指了指她的肚子,道:“今後這個孩子出生,不論男女,都不要交給彆人,我們兩個人親自教養。”

“……啊?”

商如意抬頭看了他一眼,頓時回過味來——原來,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她忍不住笑道:“你以前還在做二公子的時候,就一天到晚的不著家,如今做了秦王,也是三天兩頭往外跑,等孩子出生了,你還有那麼空閒嗎?”

宇文曄也笑道:“空閒這東西,擠一擠總是有的。”

說著,又道:“再說了,你以為我是為什麼,連攻打宋州這些事都隻交給申屠泰?”

聞言,商如意的眼睛也閃爍了一下。

剛剛在兩儀殿內,聽說宇文曄早就向宇文淵請戰,要讓自己的部下去攻打宋州、許州等地,她雖然明白其中的戰略意義,但心裡也的確有些疑惑——宇文曄何以冇有自請出戰?

畢竟他和宋州太守範承恩打過交道,如果他出麵,也許事情能更順利的解決。

原來,他是想要留在懷孕的自己身邊,陪著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商如意的心頭突然一暖,彷彿有一股暖流猛地湧了上來,一下子盈滿了整個胸膛,令她整個人都歡喜悅樂起來,再看向宇文曄,哪怕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她道:“哦。”

說完,便埋下頭去自顧自的吃起來。

看著她哪怕吃著東西也忍不住往上翹的嘴角,宇文曄也笑了起來,卻並不戳穿她,隻一邊自己吃著,一邊給她夾些菜到碗裡,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喃喃,彷彿是說給自己聽,有彷彿是說給她聽:“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所有的,最好的,我都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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